[信報‧解牛集],2025年1月4 日
解開「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」驟降之謎
張 處
科大商學院金融學系講座教授
在歷史上,製造業企業使用其所賺取的利潤(現金流)來發展業務,對於這些「舊經濟」企業來說,年度的投資與該年產生的現金流密切相關。但在過去50年間,企業投資和現金流之間的關係,愈來愈疏遠,甚至似乎不再發生關係。這個「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」(investment- cash flow sensitivity)驟降現象,一直困惑不少經濟學家。
筆者聯同上海大學悉尼金融學院王甄教授,運用一個創新而簡單的模型,對這個讓人困惑的議題進行實証研究,得出了一個較之前研究人員更為令人信服和圓滿的解釋,下文對此詳細闡述。
過去50年,美國經濟經歷了巨大變化。早年,舊經濟企業佔主導地位,生產傳統產品。對這些公司來說,生產和投資高度依賴有形資本,即現金流和實物資產。另一方面,自 20 世紀 60 年代以來,技術進步開啓了「新經濟」,這些新經濟企業生產各種消費性電子產品、醫療設備、保健產品、不斷更新換代的電腦和軟體、行動電話等。這些新產品的推出,往往是企業透過研發的源源投入和新的投資而得來。
究竟企業何時願意再進行新投資活動?過去,經濟學家在完全競爭市場(perfect market)的假設下,以「托賓Q理論」(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托賓於 1969年提出「托賓Q比率」)來闡釋企業的投資。該理論假設投資由資本的邊際生產力決定。然而,在實證研究中,邊際Q是不可觀測的,平均Q則無法解釋觀察到的企業投資活動。相反,研究發現,投資與企業在同一年產生的現金流有關。
敏感性驟降見解紛紜
「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」最初被認為是投資「金融約束」(financial constraints)的指標。基於企業的投資支出會受到內部資金量的限制。經濟學家Stephen Fazzari等學者以市淨率(market-to-book ratio‧代表平均 Q 值)及現金流進行投資回歸分析,發現前者在經濟上並不重要,反而後者在經濟上意義重大。這些學者將此解釋為「金融約朿」的證據。如果企業資金緊張,往往無法獲得外部融資來投資有利可圖的項目,因而其投資必須依賴內部產生的現金流(Fazzari, S.; R. Hubbard; and B. Petersen. “Financing Constraints and Corporate Investment.” 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, 1 (1988), 141–195.)。
另有經濟學者的理論模型表明,沒有「金融約束」、但面對資本生產力不確定性的企業,會從現金流中了解資本的生產率(Capital Productivity),據此作投資決定,展現了投資-現金流的敏感性。不過,究竟敏感性主要基於「金融約朿」,抑或由需要了解生產率所引起,無疑是一個實証議題。然而, 1980 年代後期起,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持續下降,到新千年幾乎消失了,究竟驟降原因為何,經濟學者一直感到不解。
有形與無形資本消長
另一方面,隨著時間推移,愈來愈多新經濟企業進入市場。與此同時,對於在高度波動和競爭環境中運營的新經濟(高科技製造)公司來說,生產和投資更多依賴於無形資本,例如品牌參與度、知識產權和市場潛力。知識性的無形資本對經濟增長變得更加重要。
在知識性無形資本對經濟增長變得更加重要的發展趨勢下,不僅新經濟企業在進行研究和開發,一些舊經濟企業也在開發更新產品,並改變其生產資本結構,以獲取市場份額。
我們假設,無形資本日益增長的重要性,會削弱了現金流與企業投資之間的關係。為了對此進行實証,我們開發一種簡單、直觀的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(及其下降)的解釋模型,當中的解釋取決於一個關鍵變量——資本的有形性(tangibility of capital)。
現金流信息功能弱化
我們分析了 1967 年至 2016 年期間 2,000 多家美國製造公司的投資行為。結果壓倒性地支持了我們所建構的分析模型。研究發現,在樣本期間,有形資本和有形資本投資佔總資產的比例下降;而無形資本增加,有力反映有形資本及其經濟生產力的下降。
從研究分析中,投資-現金流的敏感性,是源於現金流在舊經濟中,能夠顯示有形資本生產率的信息功能。相較之下,在新經濟中,企業之間的激烈競爭和消費者偏好的快速變化,使現金流變得更加不穩定且難以預測。當現金流量不再包含有關未來生產率的有用信息,於是,投資便對當前現金流量的依賴程度降低,特別是對於實體投資來說為然,因此,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隨著時間的推移,不斷著顯下降。
生產力資本結構改變
總結來說,筆者這項研究,證實了投資現金流敏感性為何存在、以及為何隨時間的推移而下降現象。在研究樣本期間內,美國主要交易所上市的製造企業數量出現波動,主要是基於納斯達克上市的高科技企業數量的變化。但隨著更多新經濟企業進入樣本,以及部分舊經濟企業適應新環境,有形資本佔總資產的平均比例下降,充份反映了生產性資本結構的變化;而新經濟企業的投資-現金流敏感度,比舊經濟企業小,因為它們對有形資本的依賴程度較低。正是有形資本及其在經濟中的生產力下降;加上現金流可預測性的下降,導致投資現金流敏感度下降。
可以說,在許多解釋投資現金流敏感性的變數中,有形資本是唯一能夠令人滿意的解釋變量(有興趣深入了解的讀者,可參閱我們的論文,Zhen Weng & Chu Zhang, “Why Did the Investment-Cash Flow Sensitivity Decline Over Time?” 刊登於Journal of Financial and Quantitative Analysis, Vol. 56, pp. 2272-2308),我們的實證結果,解開了50年來,投資-現金流敏感性驟降給眾人以至學術界的困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