刊於《信報》,2025年5月12日
製造業回流美國 舉步難前啟迪
許佳龍
科大商學院署理院長;資訊、商業統計及營運學系講座教授;艾禮文家族商學教授
筆者前一篇文章分析了特朗普政府擬以高關稅手段,逼使製造業企業回到美國生產。這個如意算盤能否打響?筆者分析了三點要項,(一)廣泛的進口美國產品都無法避開特朗普政府這張關稅大網,令生產所需的原材料、零部件和生產設備等難逃稅網,削弱廠商回流生產的積極及可行性;(二)美國對稀土礦物高度依賴外國進口,基於稀土金屬是高科技產品中不可或缺的生產原料,是生產電動汽車、風力發電機、LED、手機、電腦等所需的關鍵元素,有「當代工業維生素」之稱。目前,中國在稀土生產和市場佔有率具「壟斷性」優勢,而美國則只能依賴從外國進口,使那些依賴稀土進行生產的高科技製造業,回流美國生產不敢輕舉妄動。
第三,美國本土的高工資和生產成本;加上材料進口的關稅,以及所有產品價值鏈中的活動成本,給企業生產形成高成本壓力。這三方面都不利於美國特朗普政府打響這個如意算盤。
回流美國生產談何容易
目前,美國特朗普政府攪亂世界多邊貿易體系,重塑全球產業鏈和供應鏈給全球帶來的發展不確定性,世界各國必須面對和應變,但同時我們亦需要反思美國製造業回流本土生產「舉步難前」的因由,以資借鑑。
在過去經貿全球化過程中,美國從20 世紀70年代開始,因人工成本高,加上污染環境等問題,把大量中低端製造業生產外移,製造業漸次衰落,佔 GDP 的比重不斷下降,本土服務業佔比則持續增加。
據美國標準與技術研究院(NIST)2024年10月發布的《美國製造業經濟2024年度報告》(Annual Report on the U.S. Manufacturing Economy:2024)資料,2022年,按2015年不變美元計算,全球製造業的增加值為15.0萬億美元,美國製造業增加值為2.6萬億美元(佔比15.1%),中國製造業增加值為5.1萬億美元(佔比31.0%);在本地生產總值(GDP)佔比方面,美國製造業僅佔10.7%,數據反映美國製造業增長遲緩,難怪有評論認為,美國產業早已呈空心化狀態。
筆者認為,美國產業結構這種改變,是值得一眾經濟體包括中國警惕和借鑑,因為美國目前積極推動再工業化,用關稅手段逼使製造業回流,但實際卻陷入了不易成事的困局,其中一個主要原因,是大部分製造業尤其中低端製造業已徹底轉移到海外。
產業鏈和供應鏈跨國分工
很顯然,在全球化下所形成的產業鏈和供應鏈,使製造業生產包括電子產品等高度依賴跨國分工的行業,相關生產鏈條遍布全球,任何一個環節中斷,都可能導致整個生產流程癱瘓。美國製造業如今缺乏完整的產業鏈和供應鏈,製造業絕大部分工序和資源都外移,形成回流美國生產舉步維艱。
以半導體產業為例,據《美國製造業經濟2024年度報告》資料,全球半導體產業的增加值呈增長狀態,但美國的增長率明顯低於全球整體增長率,在行業生產方面,全球佔比由 1990年的37%,下降至 2022年12%(《報告第58頁》,這很大程度上是美國長期參與全球晶片產業鏈分工,將晶片生產環節外包的結果。
雖然中國內地的製造業有完整產業鏈條,但美國多年來經濟結構發展的「去實務虛」,服務業金融資本追逐利潤和過度發展,加速製造業生產外移,形成今日製造業衰落,且難以再現當年鼎盛雄風的困局,這一點,對一些發展中大市場國家包括中國來說,實在是值得警惕,從中引以為鑑。
經濟結構失衡發展脆弱性
事實上,當經濟發展進入轉型,往往把製造業生產線或工序遷移到勞工及土地成本更廉宜的地方,自身轉而發展高增值的服務業,這種經濟結構「範式轉換」,其在可持續發展上的不足和發展脆弱性,在美國甚至可以說在香港經濟身上暴露無遺。
不過,由於香港是一個小型經濟體,地少人稠,且缺乏天然資源,要香港本土去維持完整產業鏈的製造業生產,也不切實際。然而,一些大市場的國家,如美國和中國,有沒有需要以如此徹底的方式,把製造業生產線外移;壓倒性地以效率和低成本為圭臬,用這種外移形式來組織生產?
如今特朗普以雷霆萬鈞的粗暴關稅手段,希望一蹴即就成事,但畢竟現實之門,不能憑一廂情願的主觀意志開啟,目前美國所面對的困局,給我們一定啟迪,把製造業生產線或工序大規模外移,以效率和成本作決策指導,以這種外移方式來組織工業生產,不僅可能導致本地整體產業結構嚴重失衡,而且更限制了大市場國家未來發展的競爭能力,一旦國與國之間出現競爭摩擦和矛盾,自身的談判能力也會因此而受到制肘,從而受到削弱。
外移生產之路可行穩致遠?
對於那些龐大人口構成的大市場——據美國人口普查局數字,2024年美國有3.401億人口,中國國家統計局今年1月中公布的最新數字,中國內地總人口有 14.08億人,(為美國的4.14倍,歐盟4.492億人口的 3.13倍),如今中國積極推動發展「內循環經濟」,大力開拓內部生產和消費循環,的確大有條件。然而,那小型經濟體之外而具一定人口規模和幅員的經濟體,在經濟發展過程中,轉型升級,往往把低中端製造業大規模持續外移到成本低、工資便宜、生產效率更高的地方?經濟發展朝這條方向走,是否行得通?可行穩致遠?美國的「經驗」適足給我們一個全面反思和討論的機會。